他已80岁高龄,仍常深入山区,翻山越岭,用“脚底板”发现植物,识得满地草木,交得花草为友。
他通晓英、法、俄、拉丁语4种语言,一辈子几乎走过了中国所有省份,到过世界上大部分国家。
他60年如一日潜心研究植物分类学,是中国植物的“活字典”,大地上的植物,只有没见过的,没有他不认识的。
他被授权为木樨属(桂花属)植物栽培品种国际登录权威,全球范围内桂花属植物的命名由他权威认证。
他的名字被美、英、法等国植物学字典收录为一个词条,其论著在国内外植物文献中被大量引用。
他是著名植物学家、南京林业大学教授向其柏。
他的故事,是典型的“中国故事”,是所有人都能效法、人生“为一大事来”的范本。
向其柏教授工作照
为学无他,争千秋勿争一日
1951年,向其柏初中毕业,读不起普通高中,又不想放弃学业,于是报考了学费低廉又能勤工俭学的湖南安江农校。
“替河山装成锦绣,把国土绘成丹青,新中国的林人,也是新中国的艺人。”当老师提到著名林业教育家梁希的这段话时,向其柏心潮澎湃,自此与植物结缘。
1958年,向其柏在南京林学院毕业后留校任教,后读研师从著名植物学家、林学家郑万钧教授,恩师“求是”的精神感染了他,并潜移默化为他的人生信仰。
从意气风发的青年到满头银发的老者,60多年来,向其柏从事植物分类学教学和科研,对五加科、樟科、木樨科研究尤为精深。
他担任《中国植物志》五加科英文版和越南、老挝、柬埔寨五加科植物志法文版的主编,对五加科中许多的属进行跨国界洲际或世界性专志的研究,使中国及东南亚地区五加科的分类系统和科学性更强。植物学家吴征镒称他“在五加科领域已经成为世界级专家”。
他发表植物新种和新分类群100余个,建立1个新属,主持并参与编写《中国桂花品种图志》《中国植物志》《中国树木志》等论著。
向其柏总说:“吾生有涯而知无涯。”如今,他坚持每天8点开始工作,到凌晨仍手不释卷,为写一篇论文通宵达旦是常事。他从没有工作日和节假日之分,就连春节也常在办公室度过。尽管有时痛风发作,腿脚不大灵便,但每年总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野外调研。
有人问:“一大把年纪还不退休,成天搞这些研究有什么价值?”“为学无他,争千秋勿争一日。”向其柏说,“基础科学不要怀疑它的价值,只要研究结果真实可靠,一定会有用处。”
一对伉俪,60年植物情缘
向其柏家里,有一张世界桂花分布图,全球桂树种类无一遗漏地呈现在地图上。这幅地图,也见证着向其柏和妻子刘玉莲的人生。
1959年,向其柏和同样从事植物研究的刘玉莲结为夫妻。不少人把他们称为“五同夫妻”:祖籍湖南,生于1935年,曾在湖南安江农校、长沙林校就读,现在南京林业大学工作,都对桂花情有独钟。
1980年,刘玉莲在一次学术年会上了解到,桂花虽贵为中国十大名花,但研究者少得可怜,研究成果寥寥无几,于是她便将桂花作为研究方向,并得到向其柏的支持。由此,一对研究桂花的伉俪在中国花卉界顶天立地。
一把枝剪、一副标本夹、一顶草帽、一个采集袋加上一架照相机,为获得第一手资料,夫妻俩翻山越岭是家常便饭。从险峻的高山到湍急的河流,再到幽深的密林,夫妻俩跑遍了世界上所有生长桂花的地方,确认了桂花原产于中国,仍有野生桂花分布在中国南方和西南山区,改变了国外植物分类界“中国已没有原生的野生桂花,现分布于南方的桂花均为栽培种”的观点,弄清了全球的桂花种类和分布,编写了国内外第一部桂花品种图志,推动了我国桂花产业化发展和城市园林化建设。
2004年,消息传来:向其柏获得木樨属(桂花属)植物栽培品种国际登录权威。这意味着,全球范围内木樨属植物的命名,都要由中国权威专家认证。夫妇俩激动得紧紧相拥。
生活中“精抠细算”的夫妻俩,对需要帮助的人却毫不吝啬——听说家乡要修路,二话不说捐出几万元积蓄;和学生筹集26万元,设立“向其柏树木学奖学金”,奖励在树木学研究领域的优秀学子。
有人说,正如他们的名字,这对中国植物界的学者伉俪,像松柏一样坚定做学问,像莲花一样干净做人。
求真,是教学生涯的坚定信仰
在南京林业大学,向其柏对学生的严格、严肃是出了名的。要想报考他的博士,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:必须保证每年花足够时间到野外考察;如果要发表论文,必须经他审阅同意,严禁投机取巧发“人情稿”。
一次,学报将一篇文章送给向其柏盲审,3个月都没回音。原来,这篇仅一页的文章写的是发现了某新物种。为了一个资料出处,向其柏用了一周时间跑校史资料馆,经反复研究和验证后,才断定不是新物种。后来向其柏得知文章作者是自己的学生,对其进行了严厉批评。
植物分类学是一门传统的学科,为激发学生的兴趣,将植物分类课程精髓渗透到学生内心,向其柏花了很多心思。他开设新课程,翻译50余万字外文资料,编写了4门课程讲稿。
读万卷书,行万里路,对于植物学研究缺一不可。为探索野生桂花群落,年逾古稀的向其柏带领研究生攀登海拔2200米的西岭雪山。极目苍茫,天寒地冻,途中向其柏痛风发作,行走不便,但他咬牙爬到了山顶,一路上还不忘为学生讲解。他告诫学生“无限风光在险峰”,从事植物研究必须有吃苦耐劳的精神,不能过多依赖现代化设备,人脑的积淀才最可靠。
胸中有丘壑,润物细无声。从教50余年来,向其柏培养的学生数以千计,他对教育事业的满腔“钻劲”和“傻劲”激励着一批批青年师生。王贤荣,向其柏第一届博士研究生,同样痴迷于植物研究,在桂花、樱花研究领域颇有建树;陈昕,南京林业大学青年教师,以向其柏为镜,反复告诫自己教书育人和科学研究要戒骄戒躁。
许身孺子平生愿,三尺讲台写春秋。向其柏用“甘坐冷板凳”的扎实与躬身力行的执着,绽放出极为可贵的师德之花。
“牛虻”精神,决不随波逐流
“做学问容不得半点虚假,一个科学家最重要的就是实事求是。”这是向其柏常挂在嘴边的话。
2012年,安徽省祁门县称发现一片“滇楠”,电视台对此进行了报道。向其柏觉得不对劲,查阅文献后,更确定那不是“滇楠”,而是“浙江楠”。
“不行,不能让他们错下去!”向其柏立即向当地负责人反映,但对方态度极差:“谁让你们多管闲事了?”
侧身走过悬在百米高空的铁桥,进入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,老两口不惧地势险恶,调查后确证为“浙江楠”。当地负责人向两位老人道歉,向其柏淡然一笑:“我就想凡事都要弄个清楚。”
不唯书、不唯上、只唯实,向其柏身上烙有不随波逐流的“牛虻”精神。2006年,南京发生“行道树树种之争”,向其柏对市报记者直言南京不能再种法国梧桐了,因为每年春夏产生的大量“毛毛”妨碍市民出行、影响人体健康,而现有的技术水平无法根治这一“致命缺陷”。然而法国梧桐是南京标志性景观,南京人对其有很深的感情,对于向其柏的呼吁,不少市民针锋相对,舆论铺天盖地而来。向其柏据理力争,坚持要以人为本,倡导南京种榉树、珊瑚林等,尽管生长慢,但寿命长,没有任何害处。
前些年,学术界有人就早有定论的“水杉发现”一事,多次发表文章炒作,混淆视听,贬低水杉科学发现者胡先骕和郑万钧的功绩。向其柏对此极为愤慨,不分白天黑夜地系统收集、整理和分析了所有关于“水杉发现”的文献,进一步对水杉发现过程进行了严肃的科学考证,后发表《水杉发现真相岂容混淆》一文,从植物分类学专业的角度对错误观点进行论证、批判和更正,有力抨击了学术界臆测武断的行为,呼吁维护科学尊严,坚守学术道德。文章的发布,使再次炒作“水杉发现”的事态得到平息。
被授予国际登录权威后,不少国内外单位登门拜访,想把向其柏“挖走”,法国一家单位开出的月工资相当于向其柏在国内一年的收入,但被他一口拒绝了。他说:“像我这样一个穷山沟出来的孩子,要不是党的培养、国家的关怀,哪能有我的今天?”
吴征镒曾这样评价向其柏:“‘君子谋道不谋食,君子忧道不忧贫’的科学精神是做基础研究的学者应该秉持的,在这急剧发展又浮躁的年代,我们更需要向其柏这样的科学家、教育家。”
立学与立人,如车之两轮,推动着向其柏去书写立体人生,去追寻梦想。(本报记者 郑晋鸣)